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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大學同學的D跟我問起另一個大學同學「T最近過的怎麼樣?」。

「應該過的還不錯。」

我想起她上課時會隨性在椅子上盤起來的雙腳,有雀斑的白臉蛋,淺淺的笑容,只能推斷出這種模模糊糊的膚淺結論。T跟我在同一個校園讀研究所,這學期雖然跟她修了同一堂課,仔細想想,這半年好像沒有跟她坐下來好好地吃一頓飯。每次她打電話來邀約吃飯,可能我已經吃了,或者沒接到電話,或者我剛交出一份作業兩天沒睡正在補眠──我們在作息上變的很不一樣了,脫離了大學的行軍生活,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她現在晚上十二點前必定就寢,我因為時間管理很差,加上要打工,常常過著馬拉松式的熬夜生活。很難跟人群兜在一起,每次見面都像是從指縫中擠出時間,所有的玩樂都要有所節制的矜持,一旦肆無忌憚地放縱了,最後清晨光線照進房間時,只能欲哭無淚翻著書頁焦急。

有一天T在半個小時內連續打給我兩次。

當時正在跟老師談劇本所以沒接。但心裡覺得很不尋常,是什麼樣的事需要在半小時內打給我兩次呢?如果只是約吃飯就不必著急,所以不是很好的事,就是很糟糕的事。但是如果是壞事,恐怕不只打兩次,若沒接通至少還會語音留言或留簡訊。那麼絕對不會是壞事吧。沒有出事就好。

也許是她的小黑狗回台北了?她養的小黑狗BUGI托朋友照顧,因為朋友宜蘭家裡的長輩很喜歡這個體型小、不吵鬧、又會坐著用前腳拜拜的小傢伙,總捨不得牠走,以致於過了快一年,狗還沒有回來的跡象。每次見面我都會問T:「BUGI回來了嗎?」

我回撥電話好幾次,T沒接,但我心裡想,BUGI一定回來了,說不定牠會在上哲。

騎著車回淡水,右轉進學府路,我邊騎車邊看著右邊的上哲動物醫院,玻璃門裡一對晶亮的黑色眼睛,小小的黑色身影,蓬鬆像煙火亂竄的黑色尾巴,是BUGI。我停下車,直直衝進醫院裡,顧不得牠項圈上的繩子還握在陳醫生手裡,顧不得那裡是看診的手術檯前,就跟BUGI玩了起來。另一隻一直住在醫院裡,遲遲沒被領養,也是小黑狗的「果汁」在旁邊跟著爭寵。

T去英專路吃飯。她回來的時候,兩隻小黑狗都在旁邊又跳又搖尾巴,果汁更是急得像三天沒看到娘,哭哭啼啼地不時用爪子去勾T那件有羽絨帽的白色外套。T只能無奈地笑著說「好啦好啦!不要急啦!」。T從來不打狗不兇狗。就是這樣,她養大的狗最後總是會爬到主人的頭上和床上,不可一世地把自己也當作人,可愛又可厭。

BUGI終於回來了,可是她變的很安靜、很沉穩,不會興奮奔跑,也不會緊黏著T。可能離開太久了吧。而且前幾天牠跑出門被車撞到,右前腳骨折,走起路來一跛一跛,行動不方便。我跟T兩人坐在動物醫院的等候椅上,討論BUGI、看BUGI,還有看等候椅前方的電視。電視的九點檔正在撥一齣很難看的日劇,關於火國的女人如何稱霸夜晚銀座的傳奇故事,劇情和人物性格媲美台灣霹靂火,製作粗糙,演技浮誇。不知道是因為難得有這麼難看的日劇,還是因為沒有其他的選擇,很多人邊看邊罵把這十集看完了。

T很累,臉色蒼白,我兩天沒睡,頭痛,身體直發抖。可是也許是戲太難看,演技太有趣,我們能相處的時間太少,兩個人硬是撐著把那一集看完。這一集女主角的初戀情人遭到殺害,她在大雨中流淚奔跑,不出預料地她一定要跌一跤,然後當她趴在地上狼狽痛哭時她的恩客剛好會開車經過。不出預料地濕答答的女主角只能換穿恩客的白色襯衫,絕對不能再穿更多了,然後女人會哭,男人會情不自禁吻她,雷電交加中兩人除了上床,沒有別的更能表達男人憐香惜玉的英雄氣魄和女人深沉的失愛之痛。而且可能因為製作經費不足,攝影師必須全程手持攝影機,好好詩情畫意的雨夜纏綿,鏡頭他媽晃地跟厄夜叢林一樣。

火國的女人依偎在男人胸前說「我要為我母親報仇!」,一道閃電下來,磅然雷響,雨下地更大了。

在愛情的世界裡,時間都凝止,男人女人可以相擁到天明,不用起床趕報告。

這是我們最近一次不那麼匆促的見面。

過沒幾個禮拜,BUGI又回宜蘭去了。因為宜蘭的阿嬤很想牠。

然後我還沒跟T坐下來安穩地吃一頓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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