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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的冬天開始了,但還不到最低溫,大雨還好不是日日來,剛好來的時刻我又幾次幸運地不必出門或選擇不出門,在小窩窩個半天一天,不梳洗不打理不開電視不在別人吃飯的時間吃飯不在別人睡覺的時間睡覺,但我喜歡。幾乎不想動。

騎著車的時候,風常常吹掉我的口罩。

我喜歡保齡球館樓下那家全聯,它兼賣蔬果和冷凍食品偽裝自己是生鮮超市,可以買到貴家樂福幾塊但新鮮乾淨的青菜,學生穿著T恤拖鞋散著髮一直擠進來,我也擠過去混進那條行列,看他們同時買的是多不健康的零食和多廉價的麵條,偷偷責怪他們分配的不平衡,可又喜歡再擠過去跟他們一起吃那些形同餿食的粗飽飯,貪圖那拉里拉雜而不甘我事的熱鬧。

不像麥當勞巷子後的那家全聯,又小又暗,店面只有保齡球館那家六分之一大,往地下樓走,食物上的灰塵和不流動的空氣讓人當個主婦的欲望全失。二十四小時的頂好在她旁邊幾步路,明亮鮮豔隨時洞開大門像個稱職好情婦。

我延著巷子混在人群裡走去曬太陽。冬天珍貴的太陽。

陽光下有隻跳蚤在跑,我想起剛搬來小窩時,前任主人養了貓,留了一地貓毛和跳蚤給我當臨別贈禮,貓毛還很好清,但跳蚤不那麼容易,每天每天我試了各種消毒的方法,在牠們的肚上抹毒藥,射吹箭,在牠們耳朵邊吹氣讓他們酥軟,抓A片給牠們看讓牠們尻槍尻到死,跟牠們玩猜拳輸的跳馬桶水或進烤箱,牠們不斷刺激著我的腦內運作,給我戀愛般的泉源靈感,在我的人生裡是難得充滿想像力的時光。十二月初我找到了最後一隻,當我殺死牠的時候,我看著牠,眼裡濕濕地流下淚。牠曾經陪了我那麼久。

牠死了。我知道我再也寫不出像樣的東西了。

我看見陽光下的那隻跳蚤,覺得格外親切,回憶像胃酸湧上心頭。我走過去搭訕問牠曬什麼太陽。

牠說「傻子這是冬天你不知道嗎?」

我說「我知道啊,冬天躲在家裡的棉被不是更好嗎?你在外面,有車有灰塵有機巴的歐巴桑和禿頭的歐吉桑,你不覺得很危險嗎?」

牠說「傻子,如果吃什麼都會致癌,那你乾脆什麼都別吃啦。」

牠又咕噥一兩句,我聽不見,因為牠實在太小了,我只好走過去彎下腰問牠到底說了什麼。牠跳起來說,我也聽清楚了,但牠落地前狠狠咬了我一口,過了128個小時我右耳的耳洞還在痛,很久不戴耳環還是流出了膿。

牠說「我最近體認到喔──」

在那萬分之零點幾秒牠吐了一口氣,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一口氣說:

「如果天氣不好那就對自己好如果你不對自己好也沒有人會對你好唉呀不跟你說了我想去河岸那邊的星巴克坐在露台點杯咖啡曬太陽啦!」

「叮。」牠跳走了。

我來不及跟牠說,既然到淡水就別傻傻地被資本主義的雙尾美人魚欺壓了,你再跳遠一點,河岸尾端有一家吹著風的店叫天使熱愛的生活,以前叫那年夏天寧靜的海,那時候每張桌上都擺了一本筆記本和削好的黃皮鉛筆,好多人在裡面畫畫寫心事,有詩有圖有散文,還有人趁亂告白,晚上有蚊子老闆會給你蚊香,要抽菸老闆就給你送上煙灰缸,貓在旁邊屋簷爬來爬去,櫃檯破報拿一份,裡頭都是艱澀知青思想和藝文廣告。

那時候沒有霓虹燈。我常跟一隻屁股肥大的天竺鼠去那兒,叫黃胖子,去的一路上都是吱吱吱的吵鬧聲,有時很吵有時覺得很好,反正牠說什麼我聽不懂,也不要求我聽懂,這樣做伴還不錯,麻煩是散個步得帶根胡蘿蔔堵牠的嘴,上了咖啡店的椅子牠腳又搆不到地,屁股太大重心不穩動不動就快摔倒。

「喲喲你看我表演特技!喲喲!」牠會這麼張開肥手指滑稽地說,然後我用一根食指把牠勾回位子上。牠還很得意地「喲喲,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說了我不會倒嘛!」以為牠自己有多厲害哩。

說來好笑,出門的時候我們都說「走走去喝咖啡」結果每次看了菜單很久最後我們兩個都點熱可可。幹麻不回家抱著玩具熊躺在床上自己泡來喝。現在老闆叫戴哥是個小鬍子,他不認識我,但是你如果來問我,我可以給你幾個名字好讓你跟他攀談。

來不及,牠的動作是那麼地快以致於我是不是真的遇見牠都不敢確定。去星巴克也好,如果是去天使熱愛的生活,可能多出的那段路上就出了意外。這種事誰也不敢確定吧。

對自己好。牠說的很好,所以我決定無理取鬧,在寫作的地方放小狗的照片讓自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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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tar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